节前最后一天,年9月30日,上市公司华闻传媒投资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闻集团”)发布公告称:公司已与西安曲江文化金融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曲江金控”)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拟以10亿元交易价格持有剥离非目标资产后的陕西华商传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华商传媒”)%股权转让给曲江金控或其指定方。
第一只靴子其实早在6月3日抛下来:
华闻集团当时宣称将与曲江金控达成的一项战略合作协议,其作为华商传媒的单一股东,有意未来侧重创新文旅、特色文旅等领域,而曲江金股则有意借力成熟平台,推动实现“以文化产业为依托,建设文化金融聚集区,搭建文化金融大平台”的目标。
当时很多人分析,这只是一个战略框架,不一定能成。谁知酝酿纷扰了3个月,买卖还是成了,10亿元成交,%股权转让。
双方皆大欢喜,但还是有不少与华商有关的人心里不舒服,华商传媒咋能真的卖了?《华商报》这就归了曲江?剩下的人咋办呀?
公告上说,原则上全体接收,也可双向选择,政策倒是合规。
作为一个与这张报纸有些渊源的人,回头看这一切,很有意思。
1
有句话必须先说清楚,曲江金控买的是华商传媒,但不是《华商报》。这是两个概念。
在我国现行体制下,只有党政机关、社会团体和行业部委才能办报纸。企业不能办报,即使是上市公司也不行,这是国家大政策,曲江金控可以拥有《华商报》这个品牌,掌控其经营管理权,但不能干涉操控采编,对人事管理,经营财务等可以说了算。
华商报作为一张报纸,理论上,其上级主管机关应该还是省侨联,总编辑社长等应该还是要由侨联任命。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具体操作可能有些复杂甚至变通。
“华闻集团”的公告,也印证了这一点。
公告宣布曲江金控花10亿元买下的是“剥离非目标资产后的华商传媒”。什么叫“剥离非目标资产”,大概意思是,有些是人家不要的、也不值钱的甚至赔钱的。买下的是如下资产:
1,华商广告公司;
2,华商国际会展公司;
3,黄马甲物流公司;
4,华商网络传媒公司;
5,二三里网络科技旗下的纸媒、会展、物流、生鲜配送、移动新闻服务公司
6,房产土地等核心资产。
上述资产大多早已完成股份化改造,至于什么性质搞不清,总之合规能交易就是。
有人评价说“交易顺利完成后,这家以市场化运营兴起的本地都市纸媒将由国资接管”。
这句话对也不对。
一方面这张纸媒从来都属于国有(省侨联主管主办),后来一段时间由华圣集团(省侨联下属国有公司)出资支持,后来又跟华闻集团结缘,后者也是国有控股企业;现在再次由国资操盘,也算名正言顺。
另一方面,这次交易之所以能完成,主要是华商传媒市场化运作的必然结果。
2
华商报前身属于省侨联下属的《侨声时报》,一直难以为继,大概年更名《华商报》,由同属侨联的企业华圣集团出资接手。
大致说来,算兄弟企业,哥哥掏钱养活弟弟。每周两期,不温不火勉强维持。
年后四川《华西都市报》席文举“自主经营、自办发行”的都市报模式成功,引发国内新一轮都市报改版热潮,华圣集团继续出资多万支持,张富汉离开三秦都市报,任职华商报总编辑,牵头改版。
年7月1日《华商报》头版以一个巨草“歸”字横空出世,开始了她浩浩荡荡的一路狂飙。
所有的开始都卑微艰难,但所有的成功最后都成了神话。
当年年底,多万花光几乎无米下炊,好在次年随着报纸影响力的扩大,和黄马甲自办发行的逐步成型,广告直线上升,全年营收三千多万获利颇丰。
原来办报纸真的这么简单?赶上风口,猪都能上天。
随后一帮人趁热打铁,接连投资操办长春《新文化报》()、沈阳《华商晨报》(),这两家报纸也是当地省侨联系统的报纸,全套流程人马粘贴复制,跑马圈地而已。
谁知华商报攻城略地、接连成功,很快引起了当地媒体的警惕和抵制。
先是在沈阳遭遇当地报纸、政府部门的联手阻击,光是周报变日报就拖延了5年,弟兄们都长大了学会了,最后才放虎出笼;
再出击天津,再次遭遇空前打压,摇篮里直接扼杀,一份报纸模拟数月,没维持多久就关门了事;
最后是《重庆时报》,面对联合阻击,几死几生,早已失尽先机。
尽管如此,但在这一轮中国都市报狂飙中,华商报作为探路者领军者之一,还是一时风光无两。逐渐成长为一个报业巨无霸,从单一的报纸,扩展到杂志、网络、出版、投资、配送、印刷、会展、户外广告、DM等产品形态。
一度在全国运营7报5刊5网和15家公司,分别是《华商报》《新文化报》《重庆时报》《大众生活报》《消费者导报》《南非华人报》《华商晨报》,《钱经》《名仕》《淑媛》《大众文摘》《汽车自驾游》,华商网、辽一网、城市购物网、hi城市生活消费社区、地产家居网。势力遍及北京、天津、重庆、沈阳、长春等地。
年《华商报》广告收入超6亿元,单日广告超千万。
年华商传媒集团经营总收入32亿元,已累计上缴国家税费超26亿元,员工上万人。
其崛起堪称“现象级”,其发展速度被称“报业发展史上的奇迹”。
既然是“奇迹”,注定不可复制,倘若风口不再,可能很难持续。
年前后,随着新传播业态的兴起,广告商有了更多更活跃的选择,纸媒逐渐式微,华商传媒也一直在艰难转型。
因为各种原因,转型举步维艰,沈阳《华商晨报》、长春《新文化报》、重庆《重庆时报》先后关张,年年报显示,《华商报》实现收1.16亿元。
纵令如此,上亿元营收在全国还属前列。
3
25年来,其实华商报遇到的问题,和全国所有优秀传媒一样,那就是如何走向市场化?
如何在维持扩大传媒影响力的同时,把由此而产生的利益变成市场可配置的、可交易的市场资源,从而实现个人利益和社会效益的均衡发展。
此前比华商报更出名、更优秀的传媒企业,如《南方都市报》、《21世纪经济导报》、《华西都市报》、《广州日报》等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多位传媒大佬还因此身陷牢狱。
比如曾任21世纪传媒总裁的沈颢,就试图找一条新路解决这个问题。
沈颢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同年进入《南方周末》,历任新闻部主任、编委。年10月,29岁的沈颢出任《21世纪经济报道》主编;年任21世纪经济报系发行人;年任21世纪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后兼任21世纪报系党委书记
在媒体圈,沈颢是个传奇人物,曾写下“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唯有尝试,才能生存”等意气风发的文字,成为那个时代新闻纸的情怀符号。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媒体生态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一种对传统媒体强烈的危机感,使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沈颢后来说,年,21世纪传媒以市场化运作后带来了巨大收益,他逐渐感到自身收入跟公司收益反差极大,遂与公司高管多次商议提高收入。可惜,他采取的是最笨的一种方式:
虚构业务招待费、使用虚假个人消费发票报销;
利用其在财经界的广泛影响力,与公关公司相勾结,指使媒体记者通过各种途径主动挖掘、采编上市公司、IPO公司的负面信息,以发布负面报道为要挟,收取少则数十万、多则上百万的“保护费”;
对于21世纪经济报道的重要客户,直接指使相关主编删除负面报道。
年11月,沈颢涉嫌敲诈勒索、强迫交易犯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等罪名被批捕。
倒下的其实不止沈灏一个,这条路真不好走。
4
而华商传媒的市场化,则要高明得多。下手早、合法合规、效果好。
早在年8月,华商报社联合陕西华圣企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陕西华路新型塑料建材有限公司、陕西中化工业设备有限公司共同出资,设立华商传媒前身陕西华商信息产业投资有限公司。该投资公司理论上有四个股东,一家报社,三家公司(均与华商集团相关)。
年,“陕西华商信息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名称”变更为“陕西华商传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注意,这里是“有限责任公司”。
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登记管理条例》规定登记注册,由五十个以下的股东出资设立的,每个股东以其所认缴的出资额为限,只对公司承担有限责任。
其优点是设立程序比较简单,不必发布公告,也不必公布账目,尤其是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一般不予公开,公司内部机构设置灵活。
其缺点是由于不能公开发行股票,筹集资金范围和规模一般都比较小,难以适应大规模生产经营活动的需要。
年,或许是为了“适应大规模生产经营活动”,华圣企业将其持有华商传媒61.25%的股权,转让给中国华闻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年12月26日成立。法定代表人幸宇晖,经营范围:实业投资;机械、电子设备、家用实业投资;机械、电子设备、家用电器、电讯器材、化工材料(不含危险化学品)、建筑材料的销售;组织文化交流;信息咨询、服务等);
同年华商传媒注册资本由万元增加至2亿元(检索显示,陕西华商传媒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年8月29日,注册资金0万)。
年底至年,华闻投资控股分两次将持有的华商传媒股份,转让给华闻传媒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字面意思应该就是那61.25%。
年,《华商报》广告收入达到创纪录的超6亿元,单日广告超千万元。也就是在这一年,华闻传媒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更名,改叫华闻传媒投资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改投资集团了,资产更多、市场化更高)。
又过了7年顺风顺水的好日子,那是中国报业的黄金岁月,对华闻传媒的股东们,或者还有华商传媒的股东们来说,更是黄金岁月。
应该赚的谷满壕平,意气风发。每年不少于6亿元的流水,扣除人头费、新闻纸钱、印刷费、管理费,那七年肯定很舒服。
太舒服了会痒吗?七年之痒似乎有道理。
5
时间来到年。圣诞节刚过,圣诞老人果然爬烟囱送蛋糕。
(年华闻集团成为华商传媒单一股东。来源:华商传媒资产评估报告)
当年12月26日,华商传媒其余股东,将持有的共计38.75%的股权全部转让给华闻集团。华闻集团自此持有华商传媒%的股权,成为华商传媒单一股东。
至于为啥分两节转让股权?
据说有个对赌协议,包括很多如毛利、纯利、增长率等硬指标,毕竟谁都不傻。
至此长达13年市场化运作终于结束,华商传媒修成正果,一夜之间成为上市公司的资产。
但很快风口似乎过去了。
根据上市公司华闻集团的财务数据,年、年、年,子公司华商传媒及附属公司广告收入分别为2.9亿、2亿、1.5亿,主要业务逐年下滑,报纸日均发行量也在逐年下滑,依托于报纸的发行收入和广告收入都在锐减。
又一个7年。
华商传媒再次换东家,成为曲江金控篮子里的菜。
只不过,这一切眼花缭乱的股权置换,买卖交易实际上跟华商报媒体操作几乎无关。
那张报纸还是那张纸,办报的还是那些人,只不过人员或增或裁,换了个办公地点而已。
6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合规,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新的“奇迹”。
难道《南方都市报》、《21世纪》的那些负责人,思想僵化、智力不够太笨,以至于不知道传媒企业可以这样走向市场化,非不愿也不能也。
表面看来是他们思想不开放、胆子不够大、步子太小了,深层原因主要还是体制机制限制。要知道他们背后的东家,要么是党政机关、要么是前者的下属企业,搞股份化谈何容易,产权关系太复杂,想想就算了吧。
华商传媒的市场化,其实说起来很简单。
举个不准确的例子,就像西凤酒厂,酒酿的不错,市场名声也不错。怎么办?先设法把销售体系改造成一个股份公司,专门负责推广卖酒收钱,市场做大了给职工涨工资、上新生产线,让广大职工分享发展成果;销售规模要扩大,再次股权化,控股再控股,酒厂运营费管理费人头费管够,但收益要按投资比例股份来处理分配。
嘿嘿。
再换个说法。
新闻牌照是国有的,就像土地国有一样。采编人员就是这块国有土地上的长工短工雇工,还有庄稼把式、甚至工头,一个掌柜的带着一帮伙计种地,每料庄稼种啥、怎么种你们都可以说了算,丰收是你们的荣誉,但歉收要负责挨罚。再弄几个股份公司卖粮的、运粮的、仓库保管的、开门店的、搞博览会的,扣除吃的喝的、种子钱、农具钱、来年运营费,剩下都是东家的
前几年赶上好收成市场闹饥荒,粮食不愁卖供不应求,大家都发财。
这几年,流行吃菜粮食吃的少了,粮食还是要种的,但是不大挣钱了。
公报显示,截止年4月30日,华商传媒经审计的归属于母公司净资产为11亿元,占公司年经审计的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净资产52.7亿元的20.90%。经实际控制人华闻集团与曲江金控协商,最终确定交易对价为10亿元,预计上市公司账面亏损1亿。
(来源:华闻集团年公开财报)
亏不亏?肯定不亏,前几年可一直赚大钱着呢,而且其他一大摊子还运行良好。
老东家吃顺食吃惯了不想再操心,想来想去,直接找个下家一把变现,做其他生意去了。
7
实际上,买家曲江金控也有自己的盘算:地头离得近,牌子还不错,光硬货几个公司每年流水十二三个亿,虽然说要赚回来10个亿可能还得好几年,但也不算贵,市场本来就需要规模、需要概念,更需要想象力。
入主华商传媒,光这一个消息所产生的广告费都不止一亿元,更不用说政治效益、社会效益和可期望的经济效益了。
曲江金控的实际控制人为曲江新区管委会。此前,曲江系已先后收购人人乐、世纪金花,涉足超市、零售百货多元业态,如今再次布局文化传媒产业。借力成熟平台,推动实现“以文化产业为依托,建设文化金融聚集区,搭建文化金融大平台”的目标。
10亿元值不值?
从本次交易的资产评估来看,截止年4月30日,根据华商传媒母公司资产负债表,流动资产合计0.86亿元,非流动资产合计15.8亿元。也就是说现钱不多,家底值钱。
首先是四处建筑物或在建项目,最大的一笔是位于曲江的投资性房产“华商-2号”综合楼,账面价值5.97亿元;
其次为“华商1号楼”、华商传媒文化中心车库及外地办公楼一处,账面净值2.2亿;华商集团投资建设的美术馆,属于“华商传媒文化中心”项目的单体建筑之一,账面净额万元;
另外还有一处华商传媒集团自建的传媒博物馆账面净额为万元记入存货。
两项无形资产,分别为一处国有土地使用权,账面价值万元,其他无形资产账面价值为19万元。
(来源:华闻集团年公开财报)
仅仅以上各项账面粗算起来9.7亿多元,而且华商传媒还在赚钱,如年1-4月份实现营业总收入2.5亿元,营业总成本2.68亿元,利润万元。
在大疫之年,这个成绩单在西安绝对首屈一指。华商报团队的行业竞争力可见一斑。
更何况,曲江金控还接收了一个完整精干专业的新闻文创团队,上天能玩无人机,出手就是影响力,文旅融合文创,啥事干不成,真是一笔好买卖。
好多人都在惋惜华商报的命运,风光不再等等。
实际上以上这些严格说来跟华商报本身关系不是太大,谁都不怪,时也运也命也。
这个结局早在20年前已经注定。
这就是市场经济的本质,资本本能是逐利的,市场经济就是力图把一切都资源化、货币化,最终实现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至于个人感情、情怀理想或者荣誉感,都不是资本或者市场考虑的内容。
这也是老干妈、华为不上市的主要原因——老干妈、华为号称自己不缺钱,那么华商传媒当年很缺钱吗?
只要被资本圈定,唢呐一旦吹响,上轿还是不上轿,由不得你也哥哥。
任何东西当你变成市场的一部分,你就早已经不是你,是也只能是可交易的市场要素、资本眼中的奶牛。
而再好的奶牛也是有价钱的。
只是这一切跟奶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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