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谭力
雁宁
提起谭力我便有许多话要说和想说,回忆起来我所写的不多的散文随笔作品里,谭力恐怕是我谈及最多的同学、朋友和至交了。在庞大而复杂的四川文坛,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就把我俩当成无论什么场合都出双入对的伙伴了。就在熟识的人中叫我谭力,叫他雁宁的也大有人在,听着也应,一笑便了,细品还有那么点趣味。认识谭力是在年早春,我经过将近八年知青生活的蹉磨,终于考取了达县师专中文系,整个人显得格外兴奋,和新同学们一起说话也格外坦直,总体讲来是要抓住机遇雄心勃勃学好专业干番事业吧。那年头七七届的大学生们,大多经受过岁月洗礼风雨磨练,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总算熬出头定要显身手的心劲儿,连一所新组建在巴山下州河边的一所普通高校,也闪耀着文化精神和青春生命交汇的光芒。处于一大群老三届新三届同学中的谭力,开初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只觉他双眼有时闪出聪慧的光亮颇有点儿内秀,偶尔吐出的俏皮话颇有点机智。然而班上不是下乡知青就是回乡知青,哪个又不聪慧和机智啊!满腹文章心怀壮志的角色多着呢,谭力不起眼也自然。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班主任凌大智老师让我们谈新学期的打算,不知一股什么样的气氛和情绪激动了我,把本来想压在心底的想当作家的话特别冲动地讲了出来。也许那些话带点热度和刺激,全班同学热情讨论起来,最后大多数同学肯定地指出要在搞好专业学习的基础上,写点文学作品也还是可以的。虽然没明显批评我好高骛远,对我所持的抱负平静地有点儿冷淡,这在一所将以教师为崇高职业的师范院校里倒也挺正常。一股从知青年代就积蓄起来的文学热忱,没得到应有的反响,我多少有些失望,便去校园后面的州河边散步解闷。这时谭力迎面向我走来,春光里他显得那么年轻而富有朝气,饱满的唇角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和慧黠。这股扑面而来的文学春风,我立刻领受到了,并预感这对于我们三年的大学生活以及将来会是多么重要。谭力递给我一个及其普通的笔记本,用平淡而异样的语调对我说:雁宁,这是我当知青时在乡下写的小说,不知咋样,你看看吧。小说?单是这两个对我们生命都很特殊的字眼,也使我血热心跳啊。我带着古怪的神情瞅他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坐在暖洋洋的州河岸边阅读起来,越读越激动,越读越感动,那支年轻的笔描绘的人物竟然那么鲜活,叙述的语言竟然那么精彩,还有那些复杂生动带血带泪的故事……嗬!谭力……我抑住满心狂喜,只轻轻擂了他一拳。小说,使我们成了朋友,从一见如故到亲密无间,仿佛在苍茫天地间盲目飞行的两只鸟,突然受到一股风或者一道光的指引飞到一起,一起振翅飞向一个共同神往的方向。这种年轻文人在人生某个支点的相遇,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比比皆是,别人也许不以为然,而对我和谭力俩人来说,无疑在一生中都相当看中的,时间会证明这一点。不久,当我们从旧寝室搬到新宿舍楼的时候,我便执意安排和谭力住一个房间,于是室成了学校有名的文学小沙龙。谭力的脑子从来好用,其悟性挺高,所以学习上显得不费多大劲儿,读书从不死记硬背,就在学学玩玩说说笑笑中完成学业,结果考试成绩比那些用他五倍功夫的同学还好,让有些一心以学取胜的人不太高兴。他聪明而散漫,要当作家也并不认为作家就怎么不得了,就不像那些一心当作家的那样狠读猛写,仿佛不发作品不成名成家,人就不成为人了似的。但说他不在写作上花力气下功夫也不真实,有时热情上来,半夜还在挑灯爬格子哩。谭力是在随意中有自己的追求的那种作家,也是明白自己的聪敏程度和实力程度的那种作家,没必要过分张扬,该看到的已经看到了,该得到的就要得到它。所以大学还没毕业,他便有了第一批成果《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和《新开放的浴场上》等作品,使他不光全省文坛瞩目,在全国文坛也视作有新锐之气的文学新秀。记得那年冬天我们一道参加四川作协文讲班,住在新繁龙藏寺一个小招待所里,因喜欢谭力的小说来拜访和接近他的女学生女青年不少呢。对那些热情如炙的女孩,他表情还是那样散漫随意,而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却在波动,并把一种新的情感倾注进他新的小说里。珍惜友情,坚持原则,这便是我们的同学、好友、初登文坛的谭力让人喜爱的地方。
我和谭力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活动应起始于星光文学社。当时的达县师专中文系七七级只有两个班,一班热爱文学创作的人多一些,有谭力,我和武礼建、马建初、何光大一批同学,二班则有李明泉、张建华、杨君伟一批同学,两班合起来也不过一二十个文学爱好者。从人数上实在不能和川大、西师那些老牌院校相比,创作力量也就显得薄弱,加之位于凤凰山麓州河之畔的学校,地理条件偏僻,连到有大西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誉的省城也要坐上十七八个钟头的火车哩!由此可见这块文学土地较为贫瘠,成长于上的文学之苗不单要勤奋还要顽强才能生根、开花、结果。值得庆幸的是,一股滚热发烫的时代潮流把我们这批文学青年裹卷成团,把我们汇聚于一所看似普通却又有崭新学风和勃勃生机的学校里,注定要干出一番文学业绩来。最初我们各自为阵,你写小说,我写诗歌,他写散文,彼此的交流也仅限于学生寝室的小圈子,而像我和谭力那样在一起研讨,争论文学现状和最新作品的同学并不多,有的人甚至偷偷摸摸地写作和投稿,像在干一件又令人兴奋又羞于见人的事似的。班上的正统学生视文学创作为不务正业以至邪门歪道,冷嘲热讽随时写在眼里,嘴角,尤其那正是我们的退稿年代,当有人把一封某编辑部的厚信封丢在自己面前,真有点像干了啥错事似的面红心跳。然而文学火苗的生命力格外顽强,不管是冷风还是热浪它都坚韧地燃烧,而且越烧越旺。于是星光文学社应运而生,它虽然在全国大专院校文学社热中只能算个豆大小社,而在我和谭力一批文学朋友生命力都留下了永久的印痕,即使岁月老去,它会永远这样鲜明生辉。星光文学社从成立到今天只有十三位社员,一班二班各有几位同学加入,我任社长,李明泉任副社长,谭力则是社里的重要骨干。在学校老师的理解和支持下,我们创办了油印文学刊物《星光》,谭力是主要撰稿人之一,这份小刊物远不能和当时川大锦江文学社办的铅印杂志《锦江》相比,其影响也小得多。记得当年《锦江》在成都街头销售曾有排队购买争相传阅的轰动,我至今还保留着几期饱含文学锐气和勇气的《锦江》呢。而可以宽慰自己的是,我们那几期印制极其一般油印刊物,几乎每期都有作品被报刊选载!如谭力的小说《柳星星》发表于《四川文学》杂志,我的小说《朱丹》被《重庆时报》连载。《朱丹》发表的消息是谭力兴冲冲告诉我的,那时我们还在成都度暑假,也与锦江文学社的活跃分子龚巧明他们进行交往,去新都观赏桂花,或者骑车去白公堰游泳,话题都离不开近期的文学热点。谭力的初恋女友是重庆女孩,他有一大帮重庆知青朋友,听说《朱丹》发表的消息,我们又兴奋又忙乱,满城寻找《重庆日报》,结果还是谭力脑袋瓜灵光,带我去省图书馆报刊部,让我亲眼目睹了自己印成铅字的小说处女作,那一刹那被感动地双眼泛潮。后来我们又去设在东城根街的《红领巾》杂志社,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一份人家并不看中的报纸,揣入怀里时心头便有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喜悦,谭力说要请客,我们便找家小馆饱餐一顿共享快乐。世间本无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就在野草和荆棘丛中也能走出路来。文学先辈早就悟出这之中的人生道理,谭力和我则是在边干边走中领受到文学路上做人行事的文学真谛。有作品陆续发表并且受到省内外文学人士的鼓励和好评,无疑像一股股又潮热又和暖的春风,把我们星光文学社这样弱小的文学之树吹拂得壮实起来,在春意盎然中长出茂盛的枝叶,结出鲜美的花果,居然在全国大专院校文学社团中有了小小名气。那年以培养青年作家著名的《青春》文学杂志社邀请刚刚冒出文坛新作家参加笔会,谭力便成了我们这一群人的代表,他本人也在创作上跨上了一级新台阶。后来我们俩应《四川文学》编辑部之邀,利用假期去杂志社做业余编辑,在艾芜、沙汀两位先生同住的小院里,我们一边看稿,一边写作,一边向文学上卓有成绩的前辈和老师们学习,一边与正活跃四川文坛的青年朋友们交往,可以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和谭力是在文学火炉里经受了一次熬炼,打下了我们职业写作的基础,今天回想起来种种情形仍历历在目,心底有股温情在缓缓漾开、经久不散。也许正是那个夏天,谭力和我在编辑部、省作协、朋友家里或各种场合并肩出入、亲密无间,才让许多文学界人士把我们当成不会分开的好朋友来看待。这样看,的确没错,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一个文学社的舍友,还有近二十年在文坛闯荡奋斗的友情,就不用强调这情谊也非同一般啊!前不久我们和李明泉相聚,谈及达县师专和星光文学社,三个人都免不了有些旧情涌动,说再过一年多,星光文学社建设二十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们力争邀请十三位社友和他们的家人举行一次隆重而亲切的聚会,地点不论是在达县还是在成都,都会是我们文学生涯中一个重要和喜庆的日子。
大学里我和谭力同住一间寝室,毕业后一道分配在达县地区文化局搞专业创作,又同住一幢楼房,按论资排辈的老一套分房方案,我的八年知青工龄占了便宜住二楼,而他老弟年轻一点住八楼。楼上楼下天天见面,最多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我们都到毗邻的图书馆收发室去等报刊信件,有作品发表的好消息或者有稿费单寄到,便笑呵呵地说:请客请客。日子一长,连收发室的老大爷也成了我们的忘年交,对我们的报刊信件格外认真对待,就是举家外出一两个月连张明信片也保留完好。那正是我们在文坛初出茅庐的年头,凡是在达县家里就埋头苦读猛写,然后投稿件到重庆、成都以至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大约每隔两三个月便要外出参加笔会之类的文学活动,俩人都有一股蓬勃向上的锐气和勇气。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四川青年作家们谁没有一股劲头啊!南充的魏继新、万县的李乔亚,重庆的黄济人、江津的罗学蓬、成都的廖佳云等人、都在各自的文学土地上辛勤耕作,他们发表或出版的新作佳作也鼓舞和激励着谭力和我。年冬天,我们一群青年作家代表四川去北京参加全国青年文学创作会议,算是一段文学时期的小结。谭力和我一道走上文坛,一道赴京出席会议,同学友情中又添了一层特别的意义。然而写作上我们之间的风格、题材、情趣还是各不相同的,这跟自己的个性和爱好颇有关系。整个八十年代上半期,谭力的小说题材偏重于当代青年生活,尤其是都市青年和大学生们,拥有相当一批读者。我则把目光和笔触放在故乡小镇和大巴山地,在许多读者心目中我似乎在走乡土作家的路子,都说那时谭力比我放得开,他在《十月》发表的小长篇《蓝花豹》更让人耳目为之一新,成为四川新一代作家向全国文坛进军的有力之作。老实说,我从来把谭力当同窗好友又当文坛战友来看待的,他每出一部好作品对我都是一次冲击和鼓励,只有喜悦没有嫉妒,同时也推我促我迈步向前。年春天,对我们来说是挺重要的,应一位成都文友之邀,我和谭力在家中埋头苦干近二十天,各携一部以精彩故事取胜的通俗作品乘火车赴成都和书商进行文稿交易。我们都是头一回赤裸裸毫无顾忌地发挥编写曲折惊险故事的才干,写作期间相互交流也不多,仅知道各自在写什么题材内容,写成后到底如何心头也没个底。谭力当时已拍过几部影视剧,对演艺圈的男女有些了解,于是写了以女明星为主角的悲剧题材,名为《从明星到死囚》,一听题目便有可读性和诱惑力。我则利用前几年参加《啄木鸟》笔会时得到的案例为素材,写了几位香港漂亮女性以毒品女带家的身份,配合皇家警察同毒品罪犯艰难斗争的故事头一次淋漓尽致地写警匪、写情爱、感到兴奋而痛快。谭力用了一个把姓氏拆开来的笔名——覃言,我则用了一个带女性味儿的笔名——雪莉,书名最初则叫《警察、毒枭、女带家》。当时我们都当试笔,都想试试自己在讲故事抓读者方面的能力,根本没想到此一举会引起全国书坛轰动,并引发什么雪米莉现象这随意性很大的文学活动,更不像某些害红眼病的文坛病人恶狠狠咒恨的那样,是什么精心策划的商业行动,什么挖空心思想个娇滴滴俗艳艳的女作家笔名去哄骗读者。其实雪米莉这个笔名是无意中得到的,书商朋友看了稿件大感兴趣,顺口说现在流行什么三毛啊、琼瑶啊、亦舒啊、是不是能来次三个字的笔名?我想也是,脑筋一转想到了活跃影视界的香港女星米雪,就把她那个米字抓过来塞在雪莉两个字的中间,后来引起读者广泛